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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工”学潮始末记

媒体:http://www.cnfzm.com  作者:向法宜
专业号:鄱湖人家 2010/7/21 8:31:47

    作者:向法宜(1902-1988)都昌汪墩人,历任中共景德镇市小组组长 、市委书记,民国都昌县长、都昌任远中学校长、共和建国后任江西省政协常委。

    一九一九年夏天,我抱着对民主与科学的向往和追求,告别了父母,由都昌乡下来到省府南昌求学。经过在补习学校一年的努力,一九二○年夏天,考入了省立第一甲种工业学校(以下简称“甲工”),被分到土木工程科学习。
这是一所理工科中等专业学校。它创办于辛亥革命前后,是江西最早的中等专业学校之一。学校设有机械、英化(英语、化学)、土木工程三个专业,共有学生三百多人,学制四年。鉴于当时教育落后,学校招收的学生有百分之八十是来自乡下的私塾生,缺少数理和外语知识。因此,学校专门设有预科班,以补习新生的英语和数学。

    我们抱着“富强民族,改善民生”的良好愿望,期望“甲工”学校能给我们插上科学的翅膀,将来能为国为民贡献一份力量。然而,当时在军阀统治下的南昌,各方面都比较落后,教育更是腐败不堪。第一甲种工业学校就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校长赵宝鸿,当时被认为是江西教育界蠹虫。此人虽曾经留学日本,喝了几年东洋墨水,讲得几句东洋话,可对办教育、发展科学,他是既无才干,又无热情。只是上头拨给学校的教育经费深深地诱惑着他,使他对“甲工”校长这一肥差紧抓不放。

    赵宝鸿办学无方,贪污中饱却是内行。几年中,他以学校建校舍、添教具、买设备为名,贪污挪用学校公款,在南昌为自己建立了漂亮的住宅。当然,“甲工”学校这本糊涂账谁也没有清查过,就是清查也无从查起。当时,只听说上面拨款多少多少给“甲工”,而学校校舍未建,教具未添。这些深深地引起了同学们的怀疑和不满。

    赵宝鸿为了巩固他在学校的地位,他精心经营起赵氏小营垒。学校所聘的教员有三分之二是赵的亲朋故旧。这些人终日结伍联群,称兄道弟,阿谀逢迎,围着赵宝鸿的屁股转,成为赵宝鸿在“甲工”的社会基础。这些人只要拍好赵的马屁便可领到丰厚的月薪,至于教学质量,他们是不加考虑的。

    “甲工”创办时,从考虑学校照明和学生实习的需要,专门买了一台发电机,并雇有一名管理工人。一次,发电机发生故障,不能发动,学生的实习被中断。于是,便去请来机械主任教员陈某检修。这位凭老同学关系被赵聘来的主任教员,站在发电机前,搁下眼镜拭擦着。皱一阵眉头后,便显得十分懂行的拨弄几下,可发电机照样哑然无声。这时,站立一旁的电机管理工人拨开众人,卷起衣袖,拿着工具不声不响地检修起来。少倾,发电机便在同学们一片喝采声中飞转欢叫了。这一来,弄得个堂堂的主任教员面颊红得如同一块猪肝,他狼狈地溜出机房,在同学们的讥诮和唏嘘声中逃走。

    国文教员瘳××,是赵宝鸿小时候的私塾先生,前清的拔贡。他讲一口奉新土话,叫人听而生厌。他往讲坛上一站,便之乎者也,呜里哇啦的没完没了,谁也听不懂。于此,学生无奈,只得各行其志,在下面看起别的书来。此人对白话文咬牙切齿,学生用白话写文章被他骂成是“草包”、“饭桶”。赵宝鸿有个表弟,是“甲工”学校的英文教员,此人更是荒唐滑稽。不知他在哪里学得的英文“读法”,他煞有介事的对学生说:“读英语嘛,就得像读中国的古诗一样,要把声音拖长一点,特别是‘尾韵’。”于是,This is a book.That is not a desk.便被他读成了“在斯——伊——斯呵——布——一克一,在——特伊斯挪——特呵——德——斯克一”。弄得学生哄堂大笑,无法上课。

    面对学校教学的腐败和管理的混乱,同学们心里憋着一股怨气。这股怨气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于是,有些进步的同学便私下里串联起来,提出了“办学民主,经济公开,撤换不称职的教员,刷新学校面貌”等主张。一场反腐败、反贪污的斗争正在学生中酝酿。

    一九二一年五月中旬,“甲工”学生自治会负责人方志敏、吴骧、洪宏义、徐钦才等自编自演了几出“文明戏”(即现代话剧)。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何只他二人苦》、《旧婚姻制度下的牺牲者》、《走出家庭》及《老学究教学》这四个戏。

    《何只他二人苦》是描写一对善良勤劳的农民夫妇,倍受地主剥削和压迫,最后家破人亡的悲剧;《旧婚姻制度下的牺牲者》是描写一个童养媳累受公婆虐待,最后投水自尽的悲剧;《走出家庭》是描写一个富家子弟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走向社会,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这些戏都具有强烈的反抗思想和教育意义。特别是《何只他二人苦》的一段台词最为明显。演员面对观众激昂地说“……穷苦人要摆脱剥削和压迫,只有一条路:站起来!与财主们抗争!打翻这个黑锅似的世界!”

    尽管当时是在“甲工”礼堂里演出,却也赢得了不少观众。先后演出了五、六天,南昌各校学生纷纷要求赠票,年青的观众纷至沓来。演出期间的“甲工”,每到傍晚,热闹非凡,虽不如当时钟鼓楼的“大舞台”那么气派,可观众之多已与它不相上下了。这一切,都深深地刺痛了赵宝鸿这个剥削阶级的卫道士,但是最使他恼怒的还是《老学究教学》。

    戏的主角是一位眉须皆白的老童生,实际上是以赵宝鸿的先生国文教员廖莫为模特儿的。老学究向学生解说《百家姓》中的赵,钱,孙,李四个字,引起了一则令人喷饭的笑料。他一抚长须,对学生说:“赵者,招摇哄骗的‘招’也。钱者,死要铜钱的‘钱’也。孙者,绝子灭孙的‘孙’也。李者,都在这里的‘里也。’台下的观众前躬后仰,笑的直不起腰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讥骂“甲工”校长赵宝鸿的,前两句是骂他欺上瞒下,贪的无厌。后两句是骂他聘请的那些饭桶教员。真是寓揭露于欢笑之中,含芒刺于幽默之后。无论从戏的化妆到戏的演出都有强烈的讽刺意味。

    当然,阴险狡诈的赵宝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活动和策划,他终于对演戏的几位同学进行了疯狂的报复。

    六月上旬的一个早晨,同学们正在洗漱着。突然,有位同学从门外跑了进来,不安的对大家说:“不好了,学校贴布告要开除方志敏他们。”大家闻讯,先是吃惊,继而便陆陆续续聚齐到传达室的“揭示处”。“揭示处”上挂着开除方志敏、吴骧、洪宏义、徐钦才等四位同学学籍的布告,其“罪名”是“目无师长,不守校规”。

    被开除的这四位同学当时都是二年级的学生,他们的年龄比较大,思想颇为进步,又都是学校学生会的负责人,在学生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学校要开除他们,激起全校学生的愤慨,校方与学生之间的矛盾有一触即发之势。

    正当大家研究如何去校方交涉的时候,机械科的一位一年级学生“嗖”地从“揭示处”取下布告牌,“嘭嘭”两下砸在石头上。这一激烈的举动如同火上浇油,使同学们的情绪徒然高涨起来。同学们自动的汇集在一起,象潮水般地向赵宝鸿的办公楼涌去。少时,“抓住赵贼”的喊声震撼着校园。可是,赵宝鸿并未来校,布告牌是头天晚上挂出的。大家在学校找不到赵宝鸿,难平心头的怒火。于是,有人提议,到赵宝鸿的家里去。

    “走!去凌云巷!”三百多人的学生队伍在方志敏的率领下,穿街过巷,直奔凌云巷九号而去。赵家的朱漆大门紧闭着,乌黑的门环还在晃晃悠悠地颤动,可是,里面却鸦雀无声。大家望着紧闭的大门,仿佛是看着赵宝鸿那平时拉得长长的驴脸,几百双眼睛放射出愤怒的火焰。我们找来石头,砸开了赵宅大门,顷刻,大家如同决堤的怒涛,冲进了赵宝鸿靠发教育财而建起来的庭院。一时间,赵宅的里里外外被挤得水泄不通,围观者不下两百人。赵家的老小都瑟缩在一起,惊恐的看着我们。有个同学抓住赵的老婆喝问:“赵贼在哪里?”顿时,把个校长太太吓得两腿发软,面如死灰,抖抖嗦嗦地连话都讲不清楚。

    在堂屋和卧室搜寻了一阵,未见到赵的影子。于是大家涌向赵宝鸿的书屋。跑在前头的同学见门上吊着大锁,便挥起拳头,破窗而入。但是,搜查后仍无所获。这时,方志敏同学提议,大家回校再作商量。后来才听说,在我们搜查赵宅的时候,赵宝鸿躲到了床底下,直到学生们离得很远了,才从里面爬出来。

    当天下午,全校学生聚集在自修室开会。会议由方志敏同学主持,讨论了下一步斗争策略,最后决定:1.向省教育厅请愿,要求恢复四位同学的学籍,惩办贪污渎职的校长赵宝鸿:2.呼吁南昌各校学生主持正义,声援“甲工”学生的行动。由于当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省教育厅的大员们早已下班,便决定次日上午开始行动。

    可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当天晚上,赵宝鸿安插在学生会中的学贼郭宗奎把我们的决定一字不漏的报告了他。随即,惊魂未定的赵宝鸿连礼帽都顾不得戴上,便急急忙忙去叩见当时的省督军陈光远。赵宝鸿加油添醋的夸张了一番后,便请求督军帮助平息学潮。于是,一个险恶的阴谋在策划着。

    翌日清晨,同学们不等钟声报晓就起了床。可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副阴森恐怖的景象,一队荷枪实弹的军警直挺挺站在校门的两侧,一个个凶神恶煞。如临大敌。同学们见此情景,异常气氛。大家在校园里奔走呼号,痛骂赵宝鸿和陈光远,弄得赵宝鸿心惊肉跳,终日不安。

    赵宝鸿原想开除方志敏他们几个,来个杀鸡儆猴子,可现在,连搬来军警威胁都无济于事。迫于当时全国革命形势的高涨,赵宝鸿不敢再给同学施加更大的压力,否则学潮扩大,将不可收拾。然而,他又不愿答复学生的条件,怎么办呢?他冥思苦想终于又使出了一个更加歹毒的阴谋。

    第三天,学校突然贴出通告:“由于特殊情况,本校提前放假。”赵宝鸿这一釜底抽薪的手段,是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因此,给我们的斗争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首先,预科班的学生开始动摇。这批人,数量颇大,几乎占在校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他们来校时间短,对学校的生活不够习惯,听说提前放假便各自思归。当天就有很多的学生打点行装离校了。另外,毕业班的同学也有几十人,他们为了毕业后学校能给介绍个工作,避免毕业即失业的厄运,也开始退避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二年级的一百多人了。

    军警的封锁,赵宝鸿的破坏,使斗争没有按照原计划顺利的进行。留下来坚持斗争的同学深感力量的不足,情绪也开始低落。学生中,可怕的失败气氛在悄悄上升。眼看这场轰轰烈烈的斗争有陷于半途而废的危险,学生会一方面组织宣传鼓励,另一方面向南昌市学联反映情况,要求帮助。

    六月十三日,南昌市学生联合会,召开各校学生代表会议。会上,听取了方志敏同学关于“甲工”学潮进展情况的汇报,并相应作出了决议:以书面形式却告赵宝鸿自行辞职,并限其在十二小时内给予答复,否则,全市学生将共同采取行动。这一消息传到“甲工”,大家雀跃欢呼,争相转告,几天来的那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的情绪为之一振。我们重新看到了斗争的希望,看到了我们背后强大的力量。

    赵宝鸿自以为有陈督军的靠山,对学联的决议置若罔闻,照样不露头脸。

    六月十五日,我们一百多名同学在方志敏、朱大贞、吴骧、胡完生、李行铎、邱英华等率领下,高举“赵宝鸿摧残教育”和洪宏义破指血书的“头可断,身可死,我的人格不可失”的标语,列队往南昌市各校游行演说,揭露赵宝鸿摧残教育,迫害学生的丑恶行径。所到各校,纷纷响应,准备配合我们行动,斗争取得了可喜的进展。

    赵宝鸿本认为只要提前放假,瓦解了学生队伍,就可以使风潮平息下去。可是,事实并不象他想的那么美,斗争不但没有平息,而且越闹越大。眼下,全市学生有联合行动的趋势。这一回,他才真的发慌了手脚,再也想不出别的“良方”来。在全市学生的强大压力面前,他不得不含悲忍泪辞去了校长职务,随即,“甲工”学校的赵氏小营垒也就土崩瓦解了。那些通过亲朋故旧关系而被赵宝鸿聘来的“饭桶”教员也都成了赵的殉葬品。

    赵宝鸿的辞职,斗争取得了部分胜利。但是,由于新任校长没有到任,方志敏等四位同学的学籍仍未恢复。六月下旬的一天,我们未来的雄鹰、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方志敏,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省立第一甲种工业学校,走向新的战场——九江南伟烈大学。

    其他三位同学也未留在“甲工”,他们后来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吴骧成为无政府主义者。洪宏义回到老家弋阳,当了土地主,并任国民党区长,解放后被我人民政府镇压。徐钦才离校后就不知道去向了。

    “甲工”学校的这场斗争,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场反对校长赵宝鸿个人的斗争。其实不然,当时赵宝鸿这类人代表着一股势力,这是一股反民主与科学的顽固守旧势力。他们上有军阀靠山,下有地主买办、封建文人为基础。这些人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停滞不前或是倒退。因此,“甲工”学潮是一场捍卫民主与科学,推动江西教育进步的斗争。他促进了南昌市青年学生运动的发展,是“五四”以后江西青年学生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录自《南昌青年运动回忆录》P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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