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三面环水,是个有上千户人家的大村庄。出门见水,行路坐船,对水乡人再平常不过。烟波浩渺的鄱阳湖孕育了水乡人剽悍、豁达、爽朗的性格,世世代代的渔民依水而生靠水而活,水是渔民的娘,鱼是渔民的粮。水养的童年让我每次在梦中思念,离开故乡多年,思绪的风筝总爱在故土天空盘桓,那种树叶对根的情谊便会日久弥坚。
小时候总觉得除了天之外再没有什么比门前的湖更大,湖水、湖州、湖鸟,伴我度过许多美好时光,齐天浩瀚的鄱湖成了我童年圆梦的摇篮和嬉戏的乐园。
儿时的鄱湖水波粼粼,风帆点点,万鸟云集,天蓝水碧人欢笑,风吹草低见牛羊,一幅幅四季更替的水墨丹青在天水间演绎出万种风情。
春天的阳光像含羞的少女矜持而细心,万物浸润在阳光的温暖里,湖面上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浮向村庄的上空,漫漫聚拢成村庄上空一片美丽的云彩。水乡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早一些,烟雾迷蒙的湖面上传来了早起主妇的捣衣声和欢快的笑声,声音惊醒了小鱼赶来看闹热,水乡的早晨笼罩在盎然的春意里。
春风吹皱一湖清水,水波微荡,湖面泛着无数金光,像坠落的银河。酣睡的土地睁开惺忪的双眼,抖落身上的尘埃,活动储存了整冬能量的四肢,一张青春洋溢的面孔醉倒了多少渔人。湖草正顽强挺直身姿,恐后争先地一展芳容,虽泛着斑斓的淡黄,骨子里透出的气息分明在告诉人们,我来了,春风吹开了我心房,阳光给予了无穷力量,我要恣意展露青春气象。
鄱湖水暖鱼先知。惊蛰后的鄱湖,鱼儿带着春讯跃出水面,渔民趁此修船补网,置配工具,准备开湖后收个箩满仓实。
夏天的鄱湖是孩子们的澡堂。放学后,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只有在水中才能体味,湖水在孩子们的笑声里激荡,打水仗、钻船底、比闷水,“踩水脉”……花样百出,其乐无穷。湖边的孩子天生的水鸭子,没人教会,初学时只要舍得喝几口水,打几个饱嗝,不出三天,就能独自划水,个把月不到,保准就能变成在水面上逍遥自在的老鸭子了。
经过春的滋润,水草出落得青葱翠绿。水中累了,将衣服用水稍加漂洗,展开来放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人在尺高的草甸上摆开一个大字仰面躺着,像置身硕大无比的集梦思床上,惬意顿生,蓝天白云,阳光水草,身边的水牛正在悠闲自在地埋头吃草,不一会儿,炙热的太阳就把衣服烤干,皮肤被阳光亲吻得发烫,肚子开始闹腾,不用急,这时一种土生土长的纯绿色无污染食品正可解馋充饥。只要一声令下,一个急翻身,小伙伴便分头行动,选址、挖洞、支锅,一双双骨碌碌的眼睛扫向草州,很快一种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进入小伙伴视线,用小锹从四周小心翼翼地掏挖,去掉根部泥土,剥开一层深栗色薄皮,一根泛着乳白色光泽约半尺长小拇指粗的 “基根得”便亭亭玉立在你眼前,来不及放入锅中,早有饥不择食的伙伴飞快地把它放入口内,生嚼别有一番滋味,一袋烟的功夫,去皮洗净的“基根得”就放满了小锅,此时万事俱备就欠柴火,不难,早有人将牛粪用红土搅拌,压成一块块圆状的薄片,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半个钟头后,特制的薪材诞生了,不要小瞧它,这可是上好的柴火,把它放入灶肚内,扯一把干草引火,不一会淡绿色的火苗便包围了锅底,四溢的麦香味早把伙伴们的胃口掉得七上八下,不等锅盖打开,七八手就在滚烫的锅中抓抢,这种湖水煮食,质脆味鲜,涩中带甜,口齿留香,“基根得”的特殊风味至今令人难忘。
在南方,秋夏并没有严格区分,湖中随处可见渔民忙碌的身影。童年时的鄱湖,仿佛是鱼的天堂,除常见的淡水四大鱼青草鲢鳙外,特种水产也异常丰富,针尖鱼、毛花雨、银鱼、感鱼、桂鱼、团鱼等数不胜数,印象最深的要数一种叫“河豚鼓”的外表类似金鱼的大肚子鱼,细碎花斑,非常好看,通身长满细小锯齿,如刺猬摸上去有针扎感觉,猜想它是豚类或金鱼类变种。“河豚鼓”不能吃,孩子们就用它制作玩具,先把它剖开、掏空、洗尽,然后放在烈日下曝晒几天,找来竹筒将鱼皮蒙上,用细麻绳扎紧筒口再放到外面晒一天,土产的鱼皮鼓做成了,用筷子轻敲,低重音缠绕耳际,音质不亚于市面上卖的锣鼓,每当与邻村人打土仗,它就被派上用场,用于鼓舞士气,常常使我们凯歌而返。
中秋前后是渔民最高兴的日子。随爷爷外出打鱼时,每网都有所收获,这种网不同于我们平常见到的普通鱼网,它长约两百米,有上丈深,撒网后分两边从外往内拉,逐渐形成一个口袋,通常要一边八个壮劳力才能拉上岸,随着大网的一点点合拢,网中的动静越来越大,最终合围后鱼儿这才猛然醒悟,可是已来不及了,幸运一点的,使出全身力气似鲤鱼跳龙门样逃离生死线,可大部分只能束手就擒成为盘中美味。遇到鱼讯时,一网可打上千斤,到家后也不称重,倒在道场上,大水搭配,各家都能分得一份,吃不完的用晒筐晒干,到了冬天,鱼贩子的吆喝声响彻全村,渔民用干鱼换些布料及零花钱,大部分用它赚足学费供崽俚上学。
水乡的冬天格外闹腾,大片湖州露出水面,一望无际。连季浸泡的湖草尚未泛青,但能看出它的顽强,湖水清冽,水浅见底,这时可不能被表象所惑,看似无水的草州,湖泥很深,一不小心陷进去,弄得满脚泥水,费劲才能洗尽。经过连日风吹日晒,人走上去感觉虽然柔软似踏在海绵上但不会沉脚。
湖草是个宝,庄稼人用它肥田沃地,是上等的有机肥料。过去为争夺草州的使用权,水乡人曾在七十年代与外县邻村发生械斗,双方死伤惨重,这样的悲剧此后再没有发生。
秋冬之交,水乡人驾起小船,三五成群向湖州进发,长杆镰刀过后身边倒下一片片湖草。湖草像韭菜,取之不尽,割之不绝。打下的湖草经过整冬的储存发酵,来年开春后把它一担担挑进水田棉地,不用化肥,确保水稻、棉花长势喜人,稳产高产。
水乡的人们冬闲时大部分是在暖桶上度过,除上湖州打草外,其它活动基本停止。冬天的鄱湖水位下降,视野开阔,无垠的草洲,丰富的螺蚌,浅水中的鱼虾和温暖的气候,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的大批候鸟在此越冬。 “鄱湖鸟,知多少,飞时遮尽云和月,落时不见湖边草”。据称湖内鸟类达300多种近百万只,其中珍禽50多种,是世界上最大的鸟类保护区。
一声新雁鄱湖冬,大雁是最好的天气预报员,北雁南飞表示天气渐寒。雁声唤起儿时多少幻想与憧憬,一群大雁成人字状排开从你头顶飞过,“咯—啊—咯啊”的叫声不绝于耳,阵阵雁声似军营中的号角激励雁群不畏艰险,勇往直前,探知前方无穷的奥秘,挑战远方未知的天地。像大雁一样飞翔,每当看到家乡上空的大雁,一种豪情壮志就会在心中激荡。有时半夜被雁声唤醒,循着雁声再一次进入甜蜜的梦乡。
在计划经济年代,对珍禽的保护意识异常薄弱, “飞雁走兔”是那时人们对美味的赞叹,美食的诱惑导致成批无辜的大雁被猎杀。记忆中的血腥场面依然历历在目,伪装的渔船,船头架着碗口粗的有一丈见长的铁炮,里面加满了黄豆大小的铁子,这种土制的铁炮杀伤力极大,一旦进入它的射程很难有大雁逃得过劫难,船悄无声息地靠近忘情觅食的大雁,可它们毫无觉察,瞄准、点火,一声隆响,震天动地,烟消声静后,前方一片惨状,晒筐方圆的湖州上满是血迹,几只奄奄一息的大雁扑打着翅膀在痛苦地呻吟,猎手带着战利品满载而归,一只只大雁成为人们餐桌上招待贵客的主菜。大雁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水乡的上空和广袤的湖州仍然能经常听到它悦耳的鸣叫和看见它美丽的身姿,其顽强的生命力及不怕牺牲的精神令猎手汗颜,如今这种残忍的屠宰基本杜绝,湖区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候鸟的天堂正敞开怀抱迎接远方的来宾。
四季鄱湖,四季恋歌,童年的水乡,我梦萦魂牵的故乡。(作者单位:都昌县地税局稽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