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只小书柜,很破旧——上面的油漆早就成片地剥落,坑坑洼洼的表层变成了暗色,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划痕和碰伤。
它高130Cm,宽70Cm,总共有四层,正面上下有两块木门,关起门是书橱,将门卸下,便变成了书柜。我不知道它真实的年龄,但可以肯定,我不识字以前,它就存在了。
读小学一年级时,父亲逝世。按照父亲的遗愿,二姐和二姐夫搬过来,与母亲和我一同生活。
二姐夫喜爱读书。我最初的印象是他房间的这个书柜,满满装着书,整齐地排列,很是壮观。
那时,我不识几个字,只是被书的精美和插图所吸引,还有淡淡的书香。
几年后,我具备了阅读能力,渐渐沉浸在书的海洋中。记得第一次与姐夫聊书,他对我阅读的广泛和对书的理解十分惊奇,并在书柜中随意挑上几册考问,我居然都能娓娓道来。为此,他时常在亲友中对我夸赞。
1981年秋,我要结婚了,成立独立家庭。可出现了一件烦心事——我的婚礼怎么举行?
烦心在于,姐夫时任武宁县委书记。
那时,大办婚庆的风气已经形成——女方拖着嫁妆满街游行,男方或在家里,或在某单位大摆宴席;饭堂里,广场上,放鞭炮,迎新娘,一场比一场热闹。对这种风气,姐夫曾在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不点名地进行了批评。
事情轮到我了,全县都在看着。
二姐和姐夫也很烦恼,专门与我商量怎么办。我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我已做好了准备,不收一分钱礼,也不请一桌客,并已说服了岳父母,一切秘密进行。
姐夫很是感动,问我还有什么要求;他表示:除了不收礼请客这一条,其他要求家中全力满足。
我对姐夫的要求是,把那个书柜带走。
记得那天,姐夫差不多用了半天时间,亲自捆扎书籍、擦洗书柜,然后吩咐人,用板车,连同我平时喜爱的一批书送到了我在法院的住房。
从此,小书柜才真正归我所有。
这是我用一生最大的喜事中不举行任何仪式,不收一分钱礼,不请一个客,无一丝热闹气氛的牺牲换来的。
此后,我搬过几次家,每次搬迁都要置换一些家具,但从未考虑对小书柜进行处理。记得二十年前最后一次乔迁到现在的居所,家具,书桌和其他书柜等全换成新的,但搬家时,还是带着它,还有那些书。那天,它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露出了淡淡的光亮,骄傲地住进了新屋。
算起来,家中藏书有几千册,小书柜承载量不足二百,就使用价值而言,它无法与其他高大的书柜相比,远远不能满足容量要求。但是,它所给我的价值,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我把书分为旧书(读过的书)和新书两类;对新书,我又分为需细读(精读)和休闲读两类。对需要细读思考的书,都会放在醒目处,以便查找。这样,小书柜便担负起这个光荣的任务。多年来,我习惯于在某一时段把急需读的书由它保管,又不断地更换。它始终忠于职守,走在我读书生涯的前卫。
小书柜陪伴我从童年走到老年,构就了一种奇妙的感情。这种奇妙是依赖,是灵气,是相融,是最便捷、最畅快的人生通道,
现在,吾老矣!一切趋于平淡,一切烟消云散;再也不想奔跑,再也不想抓住……即便读书,也只是一种对过去的回忆方式。此时,我盯着小书柜,不由得想起一首小诗,却想不起作者是谁:
“啊,生活,你真迷人……哪怕是久已过去的,也叫人割舍不得……”
二0一九年三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