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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 店 街

媒体:原创  作者:邱 林
专业号:dchn 2009/6/2 16:55:54

    这恐怕是鄱阳湖上数不清的港汊内最短最简朴的一条小街。
    我无法丈量它从历史演算一路风雨而来,走进我少年的视野和记忆有多长,但我在秋雨潇潇中,见证了她生命的终结,终结于我们熟知得时常回望的那个年代。
    从童年玩到少年的这条街放倒了,游彭两姓的街邻离开了拥挤陈旧的小街,凭各自的能力在新的地盘上造大房子。地面上尽是摔碎的瓦砾片儿,儿时许多梦想由此破灭了,唯一能延续下来的,只有零散的记忆碎片。
    在我的精神领域,茅店街依然存活首,每当我回忆起她时,她好像总在那里等着我的到来。

    二十几间门店分两排相面而立,门户对开,给它送来几分繁荣气息的是街前通向鄱阳湖的一条港汊,还有从景德镇到九江,又从九江返景德镇的挑帮车夫。一只只载货运贾的帆船,在驶进这条二十多里长的湖汊之后,沿岸卸货下客,到这里是最后一岸。挑帮车扶吭哧而来,独轮车碾在街面上的条条槽痕,积累着这街承受风雨岁月的深浅,五趾撒 开的脚板,反复踩踏而磨光的石条,印照着小街的沧桑面容。
    茅店街正前方二十里的一条湖汊上同样镶嵌一条街,称做“埠”,不游不足三里的一条街也叫作“市”,条件相媲,借水发财,无以上下。茅店街称“街”,不无广告之嫌,听其前面的那个“茅”字,可见它知后扬起的灰尘是多么的轻飘。本其然,它短得你在街的这头说话,那头的人可听出说话者是谁,说了些什么话;窄得人挑柴禾担子,当街右肩了左肩,两端的柴禾可抵触街面鼓皮;店舍的低矮让孩子们捡一颗石子扔出去,保准掉不了人家的瓦片上;也不说不准有谁家的屋脊高出我的屋梁,那空档,定是草毡来弥补;更说不准,放牛娃牵几条牛过街,公牛发情,当街骑在母牛身上,干了那事之后,再扭动尾巴在快感余兴中悠然地走开去。
   “新平冶陶,始于汉世……”,说的是景德镇这个千年瓷都,所烧制的陶瓷质优一多品全乃天下咸称。而豪饮长江水的九江为七省通衢之要塞,商贸集散兴盛。两地缺陷并存,谁都不能一统天下,你要借我的码头作跳板,我要在你的市井抢摊位,优势互补就成了期货交割的必然,这一环节除了水上运送之外,一部分便由挑帮车夫来完成。
    茅店街立足的这块土冈就是往来挑帮车夫歇伙的地方。这里东去张家岭还远着,西到流芳市也有三里之遥,待这片土风踩出一条黄土路来的时候,附近游彭二姓眼睛雪亮,预感商机的来临,识见之十就着土冈的走向搭起几间简陋的茅草棚子,桂起酒旗,招揽南来北往的挑帮车夫。如此一来,茅店街成了这条道上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驿站。
    大凡码头商埠都是这样生长起来的吧,有了人气,便有了吆喝,有了吆喝,便有了交易。

    我是六十年代生人,在我挨着墙壁鼓皮学会走路的那一年,全国刮起了一场“革命风暴”,我就是伴着这个年代懵懂长大的。那时即便街面少有商人过往,也少了那份吆喝吵闹,却能从那什么样的铺子经营什么行当的街面上,嗅到飘散不远的往日气息。虽说货无店空,弃商从农,但还是一支小小的队伍,在声声息息地制造单薄街面的悠厚绵长,那就是成天接风箱抡铁锤的铁匠铺,敲敲打打补锅补脸贫补车胎的修理铺,皇帝老子的头都敢摸的剃头店。
    茅店街占据着都昌的地盘,却一色的湖口腔,说话软锦,拖音又长,比正宗的都昌话更有韵味。“摩托卡”的故事就来源于这里。茅店街人的话语中多有“么得嘎”一词,意为问人家什么的,几个下放茅店街的九江知青把这话听成了“摩托卡”。这一话柄在九江和都昌、湖口等地传开来,只要一听茅店街人,对方无不善意地调侃:“摩托卡”。
    现代人交际精明,听你话音便知是何方人也。在都昌,有人问我:“你是湖口的?”我说:“不,跟湖口交界,春桥茅店街人。”到湖口,人家又问:“你是湖口哪里?”“流芳人。”对方信以为真,便以老乡相称多了几分亲热。我也曾纳闷过,窨是茅店街话影响了流芳市腔,还是流芳市话染化了茅店街音。大人说,解放前,茅店街与流芳市相隔三里,举目相望,来往频繁,加之边缘之地,你的地盘有我的村庄附和,我的区域也有你的寨子掺杂,相似的话音,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承接了下来。

    许多名气十足的老街,既有艺术渗透的一面,也有诗文书面讲述的一面,当然还少不了当地知名人士的支撑,汇集一起就是文化底蕴在流淌。茅店街匆促登场,扮演的是小家子气的角色,以我推测,它从起初的几间茅棚到我见到的这般模样,是几历了多次脱胎换骨的嬗变的。这也足见小街人对这片土地的忠诚,他们想把茅店街做大做强做红火,是作了何等的努力的。
    有一句话:穷是命穷,苦是根苦。茅店街人常用这话来宽自己的心,要想挖掉穷苦的命根。只有勤快,除耕种好整块整垅的田地外,还在沟边港坎上锹起一墩墩土,施了肥,栽了瓜秧,可摘得南瓜、冬瓜、黄瓜、丝瓜、豆角、萝卜、青菜,日日有摘,季季不绝;又出奇的会养鸡供猪,一户一年供不出两三头肥猪,不算养猪户,养不到几十只鸡,是你妇人没有用。呆不住的男人还不港捕鱼捞虾,那时鱼虾多啊,打一场风暴,门前的水沟通到水港,水一泄,斗水而来的鱼儿急得团团转,门槛脚下可捡到鱼。茅店街果树少。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只桃子几只李子,为了孩儿口袋不少吃,秋末冬初,娘们就带上存袋和红薯点心,清早走三十多里到武山上寻摘野猴枣子(山楂),这枣子就是现今葫芦串糖衣包着的果仁,只是野猴枣小得多,味儿酸涩。娘们傍晚肩找一袋子回家,孩子们抢着连叶带籽一起吃,看电影看戏也要抓几把放在口袋里,就是晚上睡觉,孩儿把藏在枕头下的猴枣子压得紧紧的,生怕跑了。
    茅店街人所做这一切,为的是滋补家中零花钱,解解老人孩子的嘴馋,藉以表现家中过日子的多变戏法和衣食盈余,小街人的魅力,总可博得外村人的效仿。

    游彭二姓组阁了茅店街,也组阁了这里的世俗生活。
    小时候,街东口有一颗两三人难以合抱的柳树,草帽都会掉落后脑勺。扭摆身腰的枝条把个小稻场撑起一片绿荫,树下放着一块夯厚的青石,方便着进街出街的过客在石上歇上一歇。吃饭时,街人手上端着饭碗,脚却管不住地往树下蹭来。坐的、站的、蹲的,不论游姓彭姓,也不论是男是女,聚到树下,扯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谈几段刚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惊天动地的国际国内奇闻。
生产队长一天三次站在这树下的石块上,“哒哒嘀——”地吹响手中的铜号,喝唤街人下畈。游彭二姓的劳力找起工具,毫不紊乱说说笑笑地交错着走出小街,游姓到四方舍,彭姓到彭桓六,接受派工下地。这有点像城里人,住在一个宿舍区,却不在同一个楼道里上班。收工时,两姓劳力又从不同的方向回到小街。虽说住在小街上的两姓力出工回家不方便,但谁都因着沾了街的光而不曾抱怨过。
两姓人代表着两个生产队在一条街上混居,生活秩序却一样的和谐协调,逢年过节的,你家煮了几只鸡蛋,我家蒸了几笼粑,妇人都会在洗刷什物的桥板上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换家事,说不准等一下会笑吟吟的端了一碗送上门让你尝尝;见某人家的小孩穿了新衣服,这家主人思忖着,今天得址几段布来,明天师傅就进了门,缝纫机子一天到晚响个不停;家里来客人,虽说小酒小肉小菜,打不了牙祭,总也要拉上三两个街邻来作陪。都有煎豆粑,熬糖糕等习俗,只要一户开头,二户三户便跟上,生怕落了伍;少了用具,提前问妥,少了帮夫,叫谁谁到,炊烟滚滚,香气袅袅。石磨转动的咿呀声、粑模子印粑的咯咯声、刀切糖块的嚓嚓声,交织成一首忙碌余庆之典。迈着三寸金莲的奶奶,忙着打下手,在收拾这满筐满箩的食物时,总少不了说:“豆粑香香,装满瓮缸,来年春上,肚里不荒”。
    茅店街不光是小街人的,还是游彭两姓几个村庄的。不知从何时起,两姓的祖人约定俗成。凡是已故的老人出殡,都得到茅店街上游一转再上山。因此,老人寿终前不少叮嘱家人,死后一定要在茅店街上走一圈,这样也没枉沾小街的光。出殡前,子孙就盘算着怎么进怎么出,哪儿歇棂,放几眼铳,总想把游街的路线拉得长一些,白事办得体面一些,借机显显殡仪的场面,亮亮自己的孝心。
六十年代中期,春桥公社建在茅店街东口的一块空旷上,畏之以供销社、邮电所、兽医站、食品站等小机关。一只喇叭成天对着小街叫,举拳头喊口号的队伍也突然会从小街上走过,还有文艺宣传队也在街口拉场子演戏……
    茅店街的新事越来越多,值得人们记忆的旧事也越来越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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