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到过吴城,好久没有看过鄱湖鸟。
很久以前的吴城,听老辈讲也有数不尽的大雁天鹅,白鹭老鹳……。后来,叫打雁队打绝了。住在村南的老伯,过去就是打雁队的炮手。那些年的冬天,每天晚上,不管月朗星稀,还是风雪弥漫,打雁队的十几条雁划子都要早早出发,潜伏在鸟儿们栖息的湖洲上。雁划子上都架着装满火药的土炮,炮手们悄悄地趴在炮身两侧。雁划子上罟一块白布,和月色,和霜雪融为一体,伪装得极好。只等雁群中那只失偶的孤雁稍有半点疲惫松懈,点着火药引子的土炮电闪雷鸣,裹着破犁头,烂锅罐横扫雁群。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事了。老伯他们以打雁捕猎为生,雁翎鸟绒卖给外贸公司,为国家换取外汇。
在老伯的小屋里听过不少打雁队的故事。每个故亊都在老伯的叹息声中结束。
天上的鸟儿渐渐少了,湖中的鱼儿依然很多。只要你愿意,或罾或网,或罩或捞,总会有不少收获。然而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搞了一场“灭螺大会战”。在小镇对面的荷溪湖滩修起了简易机场,两架飞机轮番把成吨成吨的褐色粉末倾泻在鄱阳湖的草滩湖洲上。湖草枯黄了,湖湾里到处漂着白花花的鱼儿,就连藏在淤泥深处的泥鳅也难幸免。鄱阳湖的水族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劫难。
人类真不愧是大自然的主宰,容不得大自然中其它任何生命的挑战。有年春天,不知从哪里窜来几只闹春荒的狼,叼走了农家猪圈里正在长膘的猪。狼也太残忍,太愚蠢。你吃了就吃了,偏偏把血淋淋的猪头留在田边地角。人们被激怒了。两个大队的男女老少携刀带棒,丢下大忙的春耕,开始围剿。刚刚落荒而来的狼,又落荒而去。
鸟儿少了,鱼儿稀罕了。十几年来,这个孤岛样的小镇上唯一出现的食肉动物,被追杀得无影无踪。真不知道,我们该与谁为伴?没有人思考。我们都混混沌沌地幸福生活。
幸好,有人第一个觉醒。
他叫何绪广。一个执着得可敬,憨厚得可爱的老人。小镇太小,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他。他朴实得有点土,也不认得几个字。为什么偏偏是他,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有一种我们现在才有或许还没有的环境保护意识?他只身制止人们对少得可怜的大雁天鹅的猎杀。当他发现仅仅靠个人的力量无法遏制这种犯罪时,他义无反顾地赴省城向有关部门告急求援。
说他义无反顾,是因为他生于斯,长于斯,百年之后葬于斯。他深知,他这么一去,必定会有人失去利益,甚至自由。他梗直憨厚,但并不缺乏智慧。我想,他溯赣江而上时,一定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壮。不,他那样质朴,他只想救救鄱湖鸟!
就是他这么一去,改写了鄱湖鸟的命运,改写了鄱阳湖的历史。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后来,离开吴城,只能从媒体上捜寻何绪广与鸟的故事。听儿时朋友说,我们看到的白鹤起舞的壮观镜头,是何绪广在隆冬的深夜,驾着小船,把炒得香喷喷的稻谷撒满湖洲后才拍得的。我相信这是真的。
不知几时,还能到吴城,看看鄱湖鸟,看看鄱湖鸟“飞来遮住云和月,落时不见湖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