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逝世十周年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苏东坡悼念忘妻的一首小词，或许会有人觉得我用在这里不合适，我只想说，这是我对母亲深深的怀念不亚于当时苏老先生的心境。十年太短，短到犹如母亲根本就没有走多久；十年太长，长到我数不清的对母亲的深深思念。
每年的春雨绵绵过后，紧跟着惊蛰的一声响雷，仿佛在告诉每个生者，清明又快到了，又快到了上坟的时候。而每一年的清明我只能在千里之外心中默默地祈祷，眼凝视着遥远家乡对着长满萋萋芳草的孤坟，诚惶地祭拜。十年了，清明我都不能亲自到母亲的坟前点一柱香，烧一令纸，您生前的音容宛在，点点滴滴的往事都刺痛在我的心头不能释怀。
因为时光不会倒流，人生不再重来，所以人的一生总会留下这样那样的缺陷和遗憾，更容易让人悔悟终生和伤感。母亲走了，她是带着太多的遗憾而走的，是阎王硬生生强行把她拽走的，她死不暝目，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和少不懂事的孙儿，就这样撒手人寰！
七十岁了，您本是安享晚年的年龄，但您还得操劳这个家，虽然儿女都大了，两位姐姐都出嫁了，您就是家里唯一的女人，您不得不拖着孱弱的身子，为这个家奉献了终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想这首诗用在我的母亲身上并不为过，您没有享一天清福，直到医生宣布您死期的时候，您依然一日三餐地为这个家忙碌着。
那年春节回家，母亲每餐做好饭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旁，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我和哥哥叫您吃饭时，您总说不爱饭，不想吃，有时候总是勉强吃一点。我们每次劝您要去医院检查，您总是搪塞着，总害怕为我们增加一点点经济负担。母亲越来越老了，越来越瘦了，望着母亲佝偻的身躯，只恨儿子无能，却不能好好在身边尽孝。春节过后我又踏上了打工的征途，直到有一天，姐夫打来电话说母亲患了胃癌，我猛然一惊，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都怪我们太粗心而忽视了母亲的病情，等到医生检查时已到了癌症晚期。人人都说：世上只有花怜子，哪有子怜花！这句话不正是对我当头一棒吗？如果当初……母亲现今又何必忍着病痛，躺在床上等着阎王的召唤。
我匆匆赶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躺在床上，瘦得像一块干柴，两个月不见，生活已完全不能自理了。您疏松凌乱的白发，深陷的眼眶，无不刺痛我的心窝。您已经时日不多了，我再不来尽孝，天理良心何在呢？鸦有反哺之孝，羊有跪乳之恩。我知道仅仅凭短短的时日也无法弥补您对儿子的养肓之情，我只希望在您最后的岁月里，能看到儿子已经懂事了，我相信您也感到欣慰了。
妈，还记得我给您买的电热毯么？您说躺在床上睡不暖和，我为您买了一张电热毯，您却对我夸个不停；还记得我抱着您出门晒太阳么？您脸上舒展着孩童般的笑脸！其实做父母的是多么容易满足呀，一只小小的物件，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让你们感动很久，我们做儿女的还有什么推托不好好地尽孝呢？
回想着一幕幕往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从呀呀学语到长大成人，母亲为我们操碎了多少心！在家里我扙着自己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总喜欢调皮捣蛋，没少惹您生气，但您还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我知道，您疼我胜过疼其他兄妹，“爷爷奶奶宠长孙，父母双亲宠幼子”，您的溺爱让我在家里享有特殊的地位，直到多年后，走上社会极不适应的我，才知道我错过多少美好的时光，我也才渐渐懂得母爱的无私、包容和伟大。
妈，还记得么：当别家的孩子还在对知识一无所知的时候，是您天天晚上在教我读《增广贤文》、《三字经》……而您觉得这些书既是告诉人们怎么做人的道理，又能让我认识很多生字。您一句一句地教我背诵，一句一句地对我讲解，直到我完全领会为止。当我与同龄的孩子一同上学时，我已经走在了别人的前列。我的家庭那个时期在村里是最穷的一户，别家的子女都过早地在生产队争工分的时候，您硬是支撑着把我们兄妹个个送进了学堂。
妈，您还记得么：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是您每天晚上为我补习功课。那时候的我在学校里总喜欢搞一些恶作剧，上课时做一些小动作，以至放学回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今天老师讲了些什么？翻开书本，犹如抹黑一天星，是您不厌其烦地一道题又一道题地为我讲解，直到我听懂为止。慢慢的我长大了，当我有一天代表全镇小学生参加全县小学生知识竞赛的时候，您内心是多么的开心，您终于感到您的心血没有白费。
妈，还记得么：有一次有位客人在我家临走时，为了感谢您的盛情款待，在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一元钱塞在我手里，我却用这一元钱买来一包香烟。当时一包香烟才四角钱，您知道了一改往日慈祥的面孔，用一根竹鞭恨恨地揍了我一顿。在您心里，我可以贪玩，可以吃好，但决不可恣意挥霍，更不可以背着大人收受客人的钱财。您的大动肝火多年来我都记忆犹新，也给了我一生至深的影响。
多少个日子，有您的谆谆教导，无论我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是穷困受挫的时候，我都能以一颗善良正直之心去面对生活和身边的人。如今您老了，但您的脑还清爽，心还健在，躺在病床上的您还是对家里的大小事情“指手划脚”，您依然放心不下我与哥哥对这个家的打理。
母亲的命是苦的，三岁死了娘，嫁给父亲后又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碰上逢年过节，或者走个亲戚本可以改善一下平时清贫的生活，母亲偏偏不吃肉类。母亲的心是最善良的，连鱼呀，鸡呀都不敢宰杀，每年家里宰猪时，母亲都躲得远远的，不敢听到猪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或许真的上苍有眼，皇天不负好心人，病床的母亲突然有了食肉的欲望。自从母亲倒下的那一天起，母亲就再也没有吃过硬类的食物了，只能靠食汤来延续所剩不多的时日。我和哥哥也只能把买来的各种肉食剁得碎碎的，熬成汤让母亲食用，尽管这样，母亲还是很难下咽。
母亲一躺就是大半年，花开了，花谢了；麦子青了返黄，时间一天天过去，母亲的病也变得更严重了，不时地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滚，而我们做儿子的却无能为力。母亲的病痛让我真正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悔恨的是自己行孝太迟，只顾着在外赚钱，却没花多少时间好好去陪伴她。
十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母亲的胃就像这天气一样，时好时疼。其实此时已经到了冬季，母亲没有熬过这个冬天，临走的前两天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症状。那天傍晚，母亲似乎比平时疼痛的更厉害，拼发出全身的气力，从床上滚到了床下。当我抱起母亲放到床上的时候，分明感到她的身体比平时的沉重，身体不再柔软了，气息奄奄，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我的心头，此时的我再也不敢离开母亲半步。
晚饭过后，大姐他们都来了，我们姊妹都守在母亲的床头。太概是晚上九点钟吧，母亲的气息渐渐地微弱，脉博已毫无跳动的迹像，也没有作最后的挣扎，没有对儿女交待只言片语，一如安祥地睡去，只有细心的大姐才观察到母亲已经永远离我们而去了，禁不住地痛哭起来。
悽慎惨惨的哭声穿破了夜空，惊扰了苍天，第二天凌晨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铺满了大地。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一些，早上推开门，眼前是一片惨白的世界，望着竹叶上滚落的冰珠，那禾秆堆上的白雪，好比粒粒滚落的泪花和一顶顶素冠戴在它的头上。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潸然泪下，这是为我母亲送行么？
十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回忆母亲留给我们的温馨时光和病魔给母亲的摧残，都深深印烙在我的脑海。仿佛昨天，仿佛母亲就不曾离开过我们。“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他)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啊,这个人就是娘，啊,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每次耳畔传来阎维文老师这首《母亲》时，我总抑不住心潮起伏，歌声唱出了母亲的犊子情怀和无私付出，倾全部精力为爱守护一生。
“夜来犹梦好还乡。”妈，我看到您为我流下的泪花。有多少个夜，明月皎皎，短松冈，您曾托梦说：您的门前没有路，出去不方便。是呀，山冈之上，您家门前比下面的菜园地高出两米连我们来看您时，提着供品都得吃力小心地攀上来，当我们兄弟坐在一起说起这事时，都说，这真是梦中应景呀！妈，您放心：儿子一直记在心头，一定会修一条路到您的坟前。
十年，月转星移，人世间有太多的变化，有太多的生离死别在不断地演绎。只是妈，您在那边还好吗？您的子女都已经过上了好的生活了，都建起了小楼房；孙儿，外孙都已娶了媳妇成了家，您老人家也应该暝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