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丰水期的鄱阳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万千候鸟比翼齐飞,真是鸟儿天堂,人间胜景。南翔的中篇小说新作《哭泣的白鹳》拨开枝叶,让人们看到更为真实更为深刻的一面。
鹅头是一名普通的湖区野保站巡护员,与孙子狗仔相依为命。湖区渔民飞天拐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经常接济的对象,竟背着他与外人一起干起了盗猎的勾当。鹅头殒命在盗猎者的枪下,飞天拐难辞其咎。“他看见那只鸟儿在夕阳中化作一团火焰,他自己也腾空而起,与鸟儿一道,确切地说,与一只白鹳一道,化作一团火焰,两团火焰轰然汇合,向着七彩夕阳飞奔而去。”孤独的老人和孤独的白鹳一起死去,悲剧的力量动人心魄。
“盗猎者动用的手段越来越刻薄——天网腾空拦截,滚地钩水面潜伏,呋喃丹草地构陷。”省厅领导一行前来视察,视察什么?湖心岛如履薄冰的白鹳?三岔口未见硝烟的战场,五里塘尸横遍野的惨状?昔日的鸟儿天堂,今天只有物欲笼罩下触目惊心的屠戮。“圆桌会议开了无数次,好烟好酒吃了一大堆”,难道这也要怪天灾?万主任感慨道“前年4月我们去北欧四国考察,在哥本哈根古城堡下面看见一只肥硕的天鹅,孵蛋一样蜷在草丛里,走过去它也不理不睬,贵妇人一样,一点不惊吓。”同一个世界,对待生命,难道真的有天壤之别?自然生态不正是人性生态的折射?难道我们忘了,“天人合一,万物有灵”是我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无独有偶,不久前,曾见新闻媒体刊载一篇《哭泣的天鹅》,不法分子盗猎鄱阳湖区天鹅等野生动物的画面历历在目;而就在前些天,天津湿地亦发生人为毒杀大批白鹳的恶行,令人心寒齿冷。
“那时候儿子小,他若是下湖捕鱼,老婆在灶间弄饭,就一根长索子挂在儿子后背,上面却是一根钩子,钩在一根竹竿上。儿子在晒谷也晒鱼的坪地上捉蟛蜞玩耍,大人才得放心。湖区哪年都要被落水鬼扯去一两个毛伢子,不是失足落水,就是偷偷耍水淹死的。”南翔素以朴实冷静的白描取胜,喜怒不行于色,通过传神的细节,展现丰瞻的审美意蕴。但他的文本叙述,绝不是温情主义式的杜撰,而每每弥漫着悲悯情味。作家剥去了植根于中国文学传统说教和多愁善感的外衣,采取了更为宏阔的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视角。
“吃了毒药的白肩雕还能死而复生,从灶间的窗户径直飞走。”超自然力喷薄而出,引人深思重建人类尊严的可能。在这神袛委弃,唯物横行的世界中,发射着信仰和希望的光芒。
生态恶化,湖水干涸,湖区渔民的生活日渐艰难,“毛妹一朵鲜花,活生生被贫病摧残成了一株败柳。”陶渊明曾说“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渔民何去何从?
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南翔身为学院教授,竟没有炫耀什么理论术语以致破坏他优雅的小说文风。文本以典雅的书面语言穿插以娴熟地道的赣方语,给人水中着盐,不着痕迹的妙境。
掩卷深思,盗猎和谋杀,不正源于信仰的缺失和对于生命的无视。福克纳说,好的小说“让人想起人类昔日的光荣——勇气、荣誉、希望、骄傲、自信心、同情心、慈悲心、牺牲精神——藉以鼓舞人心,使人增加忍受苦难的能力。”
《哭泣的白鹳》,正是这样的精品。
(来源:工人日报)